灣區(qū)如何打造“不止體育”的文化盛宴

2024年7月6日，巴黎，一名奧運主題展的參觀者用手機拍攝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展出的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照片。 新華社發(fā)

　　連日來，奧運會與殘奧會接連在法國巴黎舉辦，吸引全世界目光聚焦塞納河畔。

　　體育與文化，向來密不可分。

　　比如這屆奧運，埃菲爾鐵塔、凡爾賽宮、巴黎大皇宮等法國標志性歷史文化建筑，轉眼成為奧運會比賽用地。同樣擁有深厚的文化積淀，不禁讓許多人想起2008年北京奧運會、2022年北京冬奧會，前者氣勢恢弘地表達了中華上下五千年的厚重歷史，后者則以更輕盈的方式展現了新時代嶄新的中國形象。

　　現代奧林匹克之父顧拜旦曾說：“奧林匹克不是一場競賽，而是一種源于內心的文化交流與融合。”

　　粵港澳大灣區(qū)也將迎來十五運會和殘?zhí)貖W會等體育盛事，如何以奧運帶全運，用好自身文化資源高標準辦賽？南方日報記者專訪了多位文化、體育相關領域專家，暢談對標奧運辦賽，灣區(qū)如何打造“不止體育”的文化盛宴。

　　●南方日報駐京記者 段江含

　　對話嘉賓

　　◆鄒新嫻 北京體育大學冬奧文化與冰雪運動發(fā)展研究基地首席專家

　　◆鐘 新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公共外交研究院副院長

　　◆湯筠冰 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復旦大學國家文化創(chuàng)新研究中心副秘書長

　　1.辦好體育賽事要尋求共情

　　全球關注度高的重大體育賽事，需要堅持尋求最大程度的共情，尋找共識度高、共情力強的文化元素進行創(chuàng)意表達。

　　南方日報：從2008年北京奧運會到2022年北京冬奧會，再到本屆巴黎奧運會，在體育與文化的融合上各有特色。一個優(yōu)秀的開幕式如何做到兩者的融合？

　　鐘新：巴黎奧運會開幕式的“松弛感”和文化表達，讓不少網民來了一波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回憶殺”，紛紛翻出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視頻。很多人認為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是空前絕后的開幕式。

　　如果要用形容詞來描述2008年和2022年奧運會開幕式的文化表達，我想到的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厚重、恢弘、嚴肅；2022年北京冬奧會輕盈、美妙、浪漫。北京奧運會是第一次借用奧運會的平臺展示中國文化，系統、多角度地展示了中國從古代活字印刷到現代高科技發(fā)展的諸多方面，并以氣勢恢弘的風格完美地具象表達了5000年文化的厚重。2022年北京冬奧會則是更自由地畫龍點睛，以雪花般的輕盈、美妙、浪漫風格呈現了中國文化。

　　鄒新嫻：2008年北京奧運會注重向世界展示自我，即主要以宏大敘事的方式展現含蓄內斂的中國文化，給世人呈現東方大國正在崛起的嶄新形象。北京冬奧會則是將不同情節(jié)聚焦于一個大框架中，充分彰顯出一個從容、開放、自信的中國以及新時代中國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解、期待和展望?？梢哉f，北京冬奧會實現了中國文化與奧林匹克文化同頻共振，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交相輝映，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交流互鑒，“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在這里得到廣泛傳播。

　　巴黎奧運會則將文化與歷史通過奧運賽事得以展示。比如，巴黎奧運會吉祥物“弗里熱”，其原型是法國傳統弗里吉亞帽。弗里吉亞帽在法國是自由的象征，在名畫《自由引導人民》中，自由女神就是頭戴弗里吉亞帽。

　　湯筠冰：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中，一名戴著面具的火炬手成為了關鍵線索，他穿梭于巴黎的屋頂與地標之間傳遞火炬，也串聯起了許多傳統建筑。追溯至倫敦奧運會的申奧片，不難發(fā)現類似的敘事手法，一名奔跑的年輕女性運動員成為了串聯倫敦各大景點的核心元素。這再次證明了在大型活動敘事中，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關鍵人物能極大地增強故事的連貫性和吸引力。

　　在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開幕式上，大量現代元素的融入讓人耳目一新。相較于2008年北京奧運會對古代四大發(fā)明的致敬，冬奧會更多地展示了中國的現代科技成果，以及新時代的中國形象。這種展現方式能讓國內外觀眾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當代中國的發(fā)展脈搏。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大灣區(qū)設計師所設計的冰墩墩。作為冬奧會的吉祥物，冰墩墩不僅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熊貓的可愛形象，更在設計上融入了大量的現代元素和國際范兒。其圓潤而富有科技感的造型，既體現了中國文化的精髓，又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趣味。這種中西融合的設計方式，不僅讓冰墩墩在國內外迅速走紅，成為備受追捧的“網紅”吉祥物，也彰顯了中國文化在全球化背景下的開放與包容。

　　南方日報：本屆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也引發(fā)了不少爭議。對于大型體育賽事而言，在創(chuàng)意與尊重之間找到平衡至關重要。您認為我們在舉辦體育賽事時，應如何把握這一尺度？

　　鐘新：我認為對于巴黎奧運會開幕式的質疑、批評主要在兩方面，一是對少數群體文化的展示，二是酒神的形象設計、疑似“最后的晚餐”的場景模仿。導演原意可能是想體現奧運會的包容、開放，但少數群體文化在奧運會開幕式這個最大的世界舞臺上如此展示，對很多人來說難以接受。

　　因此，全球關注度高的重大體育賽事，仍然需要堅持尋求最大程度的共情為基本原則和尺度，即常說的尋找最大公約數，尋找共識度高、共情力強的文化元素進行創(chuàng)意表達。

　　湯筠冰：在以往的文化表達與開幕式策劃中，我們或許對此類議題的關注較少，但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fā)展，未來無疑會頻繁面臨文化融合與界限的挑戰(zhàn)。關于如何在文化融合過程中堅守文化底線，我認為核心在于尊重與理解，即絕不以任何形式褻瀆其他文化的神圣與尊嚴。在跨文化交流中，對符號、圖像及語言的編碼與解碼需格外謹慎，以避免不必要的誤解與沖突。

　　為了有效規(guī)避此類問題，在策劃全球性重大活動如奧運會開幕式時，我們應加強對跨文化知識的學習與理解，通過充分的調研與深度訪談，了解不同文化圈受眾的接受度與敏感點。同時，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應注重平衡藝術表達與文化尊重，確保所有元素都能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得到恰當解讀與接受。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全球舞臺上展現出既富有創(chuàng)意又尊重多元文化的精彩作品。

　　2.讓時尚感融于體育盛事

　　大灣區(qū)作為時尚與潮流的引領者，其設計影響力早已跨越國界。我們應當充分利用這一優(yōu)勢，將大灣區(qū)的時尚感與潮流感充分地展現在體育盛事中。

　　南方日報：粵港澳大灣區(qū)將迎來系列體育盛事，如何用好灣區(qū)豐富的文化資源高標準辦賽？

　　鐘新：粵港澳大灣區(qū)的優(yōu)勢之一在于它是中國向世界開放、連接世界的重要窗口，大灣區(qū)所承載的與中國開放有關的歷史文化很有意義和價值，并能呼應當下“進一步擴大開放”、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時代需求；另一個優(yōu)勢則是技術，有了先進技術的支持，創(chuàng)意表達將令人期待。

　　鄒新嫻：大灣區(qū)有得天獨厚的海洋文化，開放口岸形成的濃厚商業(yè)意識和開放進取精神，使其逐漸形成文化相互聯通卻又各有不同的兼具開放與包容的文化氛圍。并且，優(yōu)秀的傳統文化不勝枚舉，如粵劇、醒獅、廣繡……這些都可以在辦賽事時充分利用。

　　湯筠冰：回顧巴黎奧運會的籌備過程，其獨特的紫色場地配色便是一個成功的案例，雖是小小細節(jié)，卻成功引發(fā)了全球熱議，這正是時尚感與創(chuàng)意的魅力所在。而大灣區(qū)，作為時尚與潮流的引領者，其設計影響力早已跨越國界，香港設計、廣東設計乃至整個大灣區(qū)的設計，都在世界設計史上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因此，我們應當充分利用這一優(yōu)勢，將大灣區(qū)的時尚感與潮流感充分地展現在上述兩大體育盛事中。

　　在籌辦體育賽事的過程中，我認為創(chuàng)意性是至關重要的。要力求以最小的成本實現最大的效益，通過巧妙的創(chuàng)意打造令人難忘的體育場景。特別是在大灣區(qū)這樣一個三地共同構成的特殊區(qū)域，如何巧妙地將這三者緊密相連，形成一個和諧統一的整體，將是考驗我們創(chuàng)意能力的關鍵。

　　此外，我認為創(chuàng)造多個具有地方特色的極具“氛圍感”的“場景”同樣重要。這些“場景”不僅要能夠展現大灣區(qū)的獨特風貌，更要能夠激發(fā)人們的情感共鳴。在表達時，我們應當注重真情實感的流露，避免空洞的宏大敘事。正如席琳·迪翁在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上演唱的《愛的頌歌》，正是憑借其真摯的情感和勵志的故事打動了無數人的心。

　　在傳播策略上，我們更應該關注以小見大、以情動人的敘事手法，做出有“煙火氣”的內容。通過挖掘小人物、小故事中的情感價值，來觸動人心、引發(fā)共鳴。廣東揭陽舞獅少女、春節(jié)火起來的英歌舞便是很好的例子，它們都是通過一個小小的點展現了非遺文化的魅力，成功引發(fā)了大家的共鳴。

　　3.對文化遺產應超前謀劃

　　承辦大型體育賽事，將促使大灣區(qū)挖掘整合并創(chuàng)造性表現自身獨有的文化精華。力求讓文化與開閉幕式或重要賽事融合、同框，贏得高光時刻的驚艷展示機會。

　　南方日報：您認為舉辦這些體育賽事將為灣區(qū)帶來哪些發(fā)展機遇？

　　鐘新：體育賽事為大灣區(qū)盤活歷史文化資源提供了機會，它們將促進大灣區(qū)挖掘整合并創(chuàng)造性表現自身獨有的文化精華。同時，力求讓文化與開閉幕式或重要賽事融合、同框，贏得高光時刻的驚艷展示機會。毫無疑問，大灣區(qū)舉辦重大賽事將促進粵港澳三地的深度融合發(fā)展，增強大灣區(qū)作為一個整體的國際競爭力。

　　鄒新嫻：一是將為粵港澳大灣區(qū)的社會經濟發(fā)展帶來重大機遇。伴隨著賽事的舉辦必然大大推動其體育產業(yè)快速發(fā)展；二是粵港澳三地體育更好發(fā)展；三是促進粵港澳三地基礎設施建設和區(qū)域協同發(fā)展?；浉郯娜囟加行陆ɑ蛘诮ㄔ斓捏w育館，能夠在十五運會期間發(fā)揮作用。

　　南方日報：您認為作為文化載體之一的體育賽事，在融合體育與文化時，應如何讓人民群眾更加可感可知？

　　鐘新：回看北京冬奧會開幕式，開幕式上的折柳寄情、雪花、微型火炬臺、冰立方中破冰而出的奧運五環(huán)等是男女老少都喜歡的絕好創(chuàng)意，令人難忘。

　　能跟廣大網友共情的畫面、語言會得到更多的轉發(fā)、評論，以全球流量體現全球影響力。體育文化大眾性強、感染力強，是共情力很強的傳播元素。開幕式中的新穎創(chuàng)意、令人驚嘆的畫面、語言等往往都得以廣泛流傳。

　　湯筠冰：我想由于時差原因，完整看完巴黎開幕式直播的觀眾不多，多數人可能都是選擇通過回放片段的方式獲取信息，這已成為媒介事件觀看常態(tài)，體現了信息傳播的碎片化特征。

　　在此背景下，移動互聯的原住民——“Z世代”的年輕人，以其獨特的傳播方式、精煉的語言和活躍的創(chuàng)作力，成為了內容生成（UGC）領域不可或缺的力量。因此，在體育賽事的文化表達中，吸引并激勵更多年輕人參與UGC生產，對于提升內容質量與傳播效果至關重要。為此，我們需有意識地關注并滿足年輕人的興趣點，在話題策劃與生產上融入更多年輕元素，讓體育賽事在好玩有趣的基礎上，引發(fā)廣泛的社會關注與討論。

　　南方日報：大型體育賽事還會留下不少文化遺產。在這方面，灣區(qū)有哪些方面可以借鑒和學習的？

　　鄒新嫻：無論是北京冬奧會，還是巴黎奧運會，其遺產都不是賽事之后才開始產生的，都是舉辦城市、舉辦國家/地區(qū)籌辦過程中即開始規(guī)劃的結果，也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從早期便開始為舉辦城市、舉辦國家/地區(qū)帶來利益。

　　從北京冬奧會和巴黎奧運會保護并利用賽事留下的文化遺產看，灣區(qū)可以關注以下幾方面：一是對文化遺產進行超前謀劃。北京冬奧會和巴黎奧運會均是在籌辦過程中即制定遺產利用規(guī)劃；二是充分利用體育運動對社會產生積極影響。無論是北京冬奧會的最大遺產“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從愿景變?yōu)楝F實，還是巴黎奧運會為了讓體育運動更牢固地融入社會所提倡的“在學校里，每天30分鐘的體育活動”，均是如此。

　　湯筠冰：過去，我們的重大體育賽事留下了許多物質遺產的累積，如場館與景點的建設，最為人所知的莫過于2008年北京奧運會留下的“鳥巢”與“水立方”，它們不僅作為新地標，更承載著時代的記憶。這一現象不僅體現在單一地標上，更在全球范圍內蔓延。以廣州的“小蠻腰”為例，它作為當代文化符號，與巴黎的埃菲爾鐵塔遙相呼應。這類文化符號有著持久生命力與深遠影響。